在巴塞爾美術館遇見霍爾拜恩 - 麥勝梅 (德國)

2023-09-30

「到巴塞爾,最好不要錯過巴塞爾美術館!」記得出發前,朋友這樣稍稍地叮嚀。2022年七月來到端士第二大城市巴塞爾(Basel)開歐華作協年會,我當然没有錯過,因為大會的行程中就有安排去看巴塞爾美術館。

七月的熱浪來襲歐洲,巴塞爾的天氣也正持續升溫,走入在市中心,便感覺到一陣陣暖意迎面撲來,只見在最繁華的黃金地段街道上,人來人往,五光十色,這個城市很顯然地已經走出了疫情的悲情。

我隨著人群來到莊嚴的美術館前,心裡不禁胡亂揣想,它真的那麼値得看嗎?環顧四周,發現在那兒行走的人,多是腳步從容,神態飄逸,相信凡到此的觀賞者必是藝術的愛好者。

圖一:巴塞爾美術館新館 / 圖二:巴塞爾美術館主館

藝術的神殿 館藏豐富

順手拿了一份有關美術館的簡介,得知美術館收藏15世紀到21世紀的名畫和雕塑藝術品,被譽為瑞士最大的美術館之一,豐富的收藏簡直是讓人目不暇給,難怪朋友總是喜歡把巴塞爾美術館比喻為「藝術的神殿」。

其實我說的「名畫」,只限於我記憶所及的梵谷、高更、尚塞、畢加索等而已,在橫跨六個世紀博大而精深的藝術長河中,發現我那膚淺的見聞真是捉襟見肘了,畢竟每一所美術館必有它的特色,造訪美術館好比上美術課,所以尋找巴塞爾美術館的「鎮館之寶」, 是此行義不容辭的事。


墓中死去的基督 鎮館之寶/作者提供

墓中死去的基督 鎮館之寶

才踏入第二間展覽室,便發現有一群訪客已在圍觀著一幅叫《墓中死去的基督》的畫。這是一幅2米長30公分高帶框架的油畫,是霍爾拜恩(Hans Holbein )的傑作之一。受難的耶穌平躺在墓中,睜眼張嘴、唸唸有詞,我彷彿見到基督從無比的痛楚挣脱出來,進而獲得昇華。畫作距今已有五百年之久了,還能保持得完整無缺,總讓人驚嘆。它最初由阿梅爾巴赫(Bonifacius Amerbach)家人收藏,後來1661年經巴塞爾美術館收購,成為該館最早的鎮館寶之一。 

除了看到震懾人心的《墓中死去的基督》外,我還看到霍爾拜恩於1519年給阿梅爾巴赫 (Amerbach)畫的一幅肖像。畫中人物輪廓鮮明、筆劃線條清晰,尤其肖像左邊的文告牌,充滿了人文主義風格,單憑這幅肖像己經顯出年輕的霍爾拜恩在構圖和色彩上付出的一番心血。這裡特別提示一下,阿梅爾巴赫並非單純的收藏家,而是一位瑞士法學家、人文主義者、教授和作曲家,他曾經五次當選為巴塞爾大學的校長。

真沒想到,鎮館之寶就這麼快被發現了,驚豔的感受果然不同,但是目睹的感知有時是靠不住的,需要更多的訊息填補上來,於是我開始漫漫字海中尋找大師的蛛絲馬跡。


阿梅爾巴赫肖像 / 作者提供


文藝復興時期傳奇畫家

霍爾拜恩毫無疑問是歐洲文藝復興時期一位傳奇畫家。

何謂傳奇呢?先得從他的生平説起,霍爾拜恩出生於一個德國奧斯堡的畫家的家庭,自幼在父親和大哥教導之下學習繪畫,於1515年霍爾拜恩兄弟兩人到巴塞爾發展才藝,當時的巴塞爾是一個城州,印刷業十分發達,才18歲的霍爾拜恩脱穎而出,被邀請在人文主義學者伊拉斯謨(Desiderius Erasmus)的作品《愚人頌》作鋼筆插圖。

在眾人的記憶中,伊拉斯謨是北方文藝復興的代表人物,他曾撰文指責羅馬天主教會的驕奢腐敗,引發了歐洲各地教會呼籲改革的浪潮。 圖4:阿梅爾巴赫肖像

對當時默默無聞的霍爾拜恩來説,能夠結識伊拉斯謨是一個非常難得的機遇,所以可以理解如今我們看到的伊拉斯謨肖像,為什麼出於畫家霍爾拜恩之手。不僅如此,他還為馬丁·路德翻譯的德語《聖經》繪製了插圖,1521年他受委託為巴塞爾市政廳繪製壁畫,為教堂和私人住宅設計玻璃鑲嵌畫和裝飾畫。

誰料到好景不長,畢竟世界和事物都在變化。巴塞爾隨著「宗教改革」熱潮而演進到反「崇拜偶像」的狀態中,結果在反對「教堂懸掛繪畫」的衝擊下,一些從事藝術格局受到限制了,霍爾拜恩很快地也陷入「很多活都幹不成」的困境,於是他努力突破這個瓶頸,也在這個時候,他第二個機遇又來了。

伊拉斯謨是愛好和平的改革者,自然也觀察到當時趨向極端發展的局勢,於是1526年他寫了一封推薦信給英格蘭都鐸王朝的宰相湯瑪斯·莫爾Thomas More,讓這位當時拿了瑞士籍的畫家遠赴英格蘭討生活。就這樣霍爾拜恩的一生穿梭了德國、瑞士和英格蘭三個國家。如果説奧斯堡是養育霍爾拜恩的地方,那麼巴塞爾是他成長的地方,然而霍爾拜恩事業顛峰,應該是他離開巴塞爾之後。


出走英格蘭成為宮廷畫家

說到英格蘭,總是繞不過都鐸王朝第二位國王亨利八世生平事略,他是一個冷血無情的國王,先後娶了六位王后,結果三位妻子不得善終,兩任妻子先後被賜死。只有第四任的王后克利夫斯的安妮倖存活下來,而她委屈求全的遭遇恰恰和霍爾拜恩有直接關係。

起因是亨利八世的第三位妻子珍‧西摩在誕下一王子後,卻因產褥熱而病逝,亨利八世雖然感到悲慟,但卻急不及待地想續弦。於是,宰相克倫威爾便出於政治的考量,推薦了德國克里維斯公爵的姐姐─安妮。他們想透過這一樁婚事,與新教的克里維斯聯盟起來,遏制天主教的法國和西班牙對整個歐洲大陸的影響。

亨利八世酷愛美色,礙於路途遙遠不易見面,所以便命霍爾拜恩前往替安妮繪畫肖像。這個時候的霍爾拜恩己經是堂堂一位宮廷畫家,他曾經為亨利八世、宰相湯姆模勒Thomas More和之後接任的克倫威爾Thomas Cromwell和繪製了許多肖像。


為新后畫像失寵於暴君

站在藝術的角度來說,肖像畫是霍爾拜恩的專長,把安妮畫得端莊美麗是理所當然的事,難怪亨利八世一看到姿態優雅、服飾精美的肖像時,便馬上青睞於畫中的她。可是到了見面之際,亨利八世卻對她的真實外表大為失望,大大抱怨霍爾拜沒有把她臉上的痘疤畫出來,並恥笑她為「法蘭德斯的母馬」,為什麼用「法蘭德斯」這個詞來羞辱她呢?我後來才知道,原來她的家鄉在十六世紀是屬於法蘭德斯地區。

盡管亨利八世百般不願意,還是必須和安妮於1540年1月6日成婚。然而半年後,在安妮的妥協下,一段有名無實的婚姻終究結束了,安妮得到「國王的姐妹」頭銜和金錢的支援,安然在倫敦度過餘生。

回頭看看宰相克倫威爾,他可就沒有這麼幸運了,正如「伴君如伴虎」那句話,於1540年7月28日那天,便被亨利八世處死,此外,霍爾拜恩也不再得到亨利八世的重視了。

我忽然想起心靈雞湯的佳句:「只有經過人生的荒涼,才能抵達心靈的繁華」。

作為傑出文藝復興時期的藝術家,上帝給霍爾拜恩二者選一:完美的作品或者完美的人生。他一生畫了無數的肖像,留給後世的自繪像和家人的畫像卻是屈指可數,關於他的家庭狀況有這樣的敘述:1519年22歲的霍爾拜恩娶了比他大四歲的巴塞爾制革商的遺孀埃爾斯貝絲·賓森斯托克(Elsbeth Binsenstock)為妻,她為他生了四個孩子,夫妻兩人離多聚少。

1528年霍爾拜恩替她和兩個孩子繪了一幅畫,畫中的35歲的妻子,溫柔賢淑,低眉垂眼,掩不住淡淡的哀愁,歲月顯然在她姣好的臉孔留下滄桑的痕跡,這幅畫收藏於巴塞爾美術館。

妻子埃爾斯貝絲和兩個孩子的畫像 / 作者提供


1543年染瘟疫享年46

霍爾拜恩失寵於暴虐的君王後,仍然留下為亨利八世效勞,然而命運多舛,自1540年起倫敦發生瘟疫,死亡隱隱威脅著無數的居民,整個英倫籠罩著陰鬱氣息。1543那年,霍爾拜恩從佛羅倫斯遠遊歸來,不幸感染到病毒,於11月29日死於瘟疫,享年46歲。

歲月更迭,四百多年後,我來過巴塞爾美術館,用眼睛丈量,用心感受霍爾拜恩的人生軌跡,發現他的影響力遠遠超過我的想像。千絲萬縷的是,一位英格蘭名叫霍勒斯·沃波爾的藝術品鑑賞家,在 18 世紀那個年代,深入揭開一段久被塵封的藝術歷史,他公開推崇霍爾拜恩為哥特式大師、傑出的畫家、珠寶、帽子徽章、戒指和其他裝飾物的設計師,並在自已的房子裡,掛滿了霍爾拜恩作品的復製品。時空交疊,盡管到了21世紀的今天,他的畫作和藝術設計源源不絕地呈現於國際展覽,我很高興見到霍爾拜恩的魅力,依舊還在高處綻放獨特的光芒。


此篇2023-06-04原載於世界新聞網


作者簡介

麥勝梅,德國華文女作家,曾任歐洲華文作家協會會長。1950年10月20日出生於越南堤岸(Chợ Lớn),為第三代華裔。 成長於臺灣,畢業於臺灣師範大學,1973年遠赴德國阿亨(Aachen)念書,1984年獲得阿亨工業大學社會學碩士學位。 之後,她還在吉森大學攻讀博士班,1989年論文已寫了差不多了,但因一場大病而放棄即將得手的博士學位。從此她走出了學院,做了德國居民,先後在成人教育的德國人民大學教中文,韋茨拉爾市立博物館講解員,浸淫德國社會文化多年,如魚得水,一路走來,沒有半分惋惜那個博士學位。 麥勝梅親眼見證兩德統一, 1991年加入歐洲華文作家協會,為創始會員。

麥勝梅著有散文集《千山萬水話德國》,《帶你走遊德國──人文驚豔之旅》等書。她喜歡旅行,不斷地挖掘旅行真正的意義,主編旅遊文集《歐洲不再是傳說》,以歐洲在地人的視野,尋找名人蹤跡,讓人體會歐洲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