訣別與道別 - 方明 (法國/台灣)
前言: <訣別與道别>拙文,是對人性深沉無奈的淵嘆,也是無可避免的宿命,或可一讀。
有一次與余光中、鄭愁予閒聊至深夜,從文學談到人生的無常聚散,余光中感慨的說 : 最近在電話簿上的姓名又劃去幾位逝去的朋友,余老此話不到兩年,他的名字與電話也自我的記事冊子刪去。二0二一春拜時,詩人管管聲音宏亮嚷嚷 : 我活到一百歲沒有問題,你就祝我活到一百二吧,( 的確,管管身況健朗,有一次與我自101大樓繞道踱步到台大公館,超過一小時,仍舊氣穩色怡,) 管管此話只隔三個月也成永訣,時年九十三。
有的因年趨老邁,體力疏勤,性趨孤僻,漸漸不與老朋友或外界聯繫,最後一次晤面的道別,竟成活著的「訣別」。
有的因子女不成材或是消極的啃老族,深怕聚聊時被提起而顏面無光,因而拒絕參加尤其是老朋友或同學的聚會,也成了活著的「訣別」。
有的因事業或舞台鴻猷風光後的失意卸角,無法以黯淡清寒的衣袂面眾,亦是一種隱遁之活著「訣別」。
有的因流言蜚語、中傷、黑函或假訊息造成誤解、自築心結,疏離的情誼漸淡,莫名無因而成老死不相往來之活著「訣別」。
有的因黨派社團扶植的利益,而遵循封殺的目標,也許是摯友知已,唯使一顆頭殼只能背義隨波逐流,依附在權勢巨掌之下匙分生存利納,曩昔拳拳情緣也成兩雙足跡平行的活「訣別」。
當然亦有不少以為是短暫的道別,被遠行或環境時空的阻隔而成永不再晤聚的活「訣別」,總會在靜謐或微光映牖的孤夜中,讓遺恨的長嘆迴盪在疏桐搖曳的牆影裡。
飛機輪船火車月台上攢簇形形色色的道別,旅人被生命的軌道一節又一節的遠行喚去,揮手或擁抱時亦無法說清楚窩藏的心事,此刻是血脈賁張或滿身疲憊的相凝… 明朝便在幕幕不熟稔的埸景裡恣意笑哭..道別是現代人彼此的體溫漸遠而手機的螢幕燒得灼灼的戲碼。
最期盼是情人在泛濫之春色惹出亂舞的蜂蝶,依依不捨的道別是等待下一次忐忑的衣襟綻出嬌藏的玫瑰,讓滾滾而來的思念瞬化成生死相許的繾綣。
至於親情父母夫妻子女的訣別,可謂世間幾逢傷心事,悽厲悲涼的徹骨楚腑之痛,無法將思腸之情溢盈於文字而撫苦。
戰爭的道別與訣別是在同一時空座標裡幽咽,未竟的願景在燒焦的沙場裡明滅,床與窀穸的石碑躺下時是同樣的姿勢,只是母親無法喚醒你與世間解約剎那的悚慄。
日月星辰莽莽無聲昇墜,所有蔥蔥蒼蒼生息的萬物緩緩步向訣別,不管是鄉愁情或萬般不捨的血脈親愁,終亦在眷戀牽掛世間愛恨貪嗔癡的苦海裡… 訣別。
2023年4月4日 完稿
文章2023年9月11日首刊於中詩網